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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層,腳踩在上頭,咯吱作響,聽得十分真切。

走至交泰殿前,紀無咎停了下來。

交泰交泰,乾坤交,謂之泰。

紀無咎仰頭看著交泰殿,突然仰身向後一倒,整個人躺在了雪地裏。

“皇上!”馮有德嚇得放下燈籠,想要將紀無咎扶起來,但是被紀無咎擡手阻止了。

“你去吧,朕想一個人靜一靜。”

馮有德雖有些不放心,但聖意難違,他只好把燈籠留給紀無咎,自己先回乾清宮了。

紀無咎躺在雪中。身下的雪浸入他的衣領,後頸上一片冰涼。雖然沒有月光,但有白雪的映襯,夜並不黑。他仰躺著,大睜著眼睛,看著空中的雪片紛紛不情不願地落下來,仿佛遭人遺棄一般。

他想到了頭頂正前方的那座宮殿,想到了宮殿裏此時躺著的那個人。他想到了她的胴體,想到了她的體香,想到了她厭惡的神情和冰冷的眼神。

以及她滿面的淚痕。

他突然用雙手蓋著臉,側躺著,痛苦地蜷起身體。

蓁蓁,蓁蓁。

身體上的力氣似乎在漸漸流失,仿佛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即將離他遠去。

他不明白。

他明明得到了她,卻更像是失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有朋友問名字,這裏解釋一下。

蓁,zhen一聲,葉蓁蓁的名字出自《詩經》“桃之夭夭,其葉蓁蓁”,意思是枝葉繁茂,這個名字寄托了葉老對她多子多福的祝願。

咎,jiu四聲,紀無咎的名字出自《易經》“無咎者,善補過也”,意思是做人要及時彌補自己的過錯。因為身為帝王是最容易無視自己過錯的,所以他爹就給他起了這麽個名字。

蘇柔止和方流月的名字都出自《詩經》,葉蓁蓁的爺爺和哥哥們以及陸離的名字都出自楚辭,有《離騷》也有《九歌》,葉康樂的名字是他媽媽給取的,希望他安康快樂。

其他醬油黨的名字就是隨手取的啦。起名字尊是一件麻煩事。

☆、42、情思 ...

“娘娘,奴婢聽說,昨兒晚上大半夜的,皇上就從坤寧宮出來了,自個兒回了乾清宮。”一早,秋楓一邊伺候著賢妃梳洗,一邊說著閑話。

“是嗎,”賢妃緩緩地擦著手,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想來是皇後做錯了什麽事情,犯了聖意吧。”

“那娘娘您說,皇後到底做了什麽事兒,讓皇上生那麽大氣?”

賢妃把手巾遞還給一旁的宮女,坐在鏡前等著秋楓給她梳頭,一邊說道,“蘇婕妤死得蹊蹺。”

“正是呢,”秋楓握著賢妃的頭發慢慢地梳著,接口答道,“往日裏若是出了這樣的人命官司,皇後娘娘立刻就成了神斷,這次可是沒聽到什麽響兒,就偃旗息鼓了。”

賢妃怎麽會聽不出秋楓話裏的暗示,事實上她也覺得蘇婕妤的死跟葉蓁蓁有很大的關系,因為,“聽說前幾天皇上被刺時,皇後當時也在,可是眼睜睜地看著蘇婕妤舍身護駕,立了大功,她大概是懷恨在心吧。”

秋楓覺得這個猜測可能性很大,她又試探著問道,“那麽娘娘,咱們用不用趁這個時候加把火?”

“不急,先看看皇上的意思。那刺客可是個侍衛,皇上大概會趁此機會敲打敲打陸家和葉家,就是不知道他會做到什麽程度。總之皇後應該不會討到什麽好果子吃。再說,就算皇上放過她,還有太後呢。咱們呀,只需要坐山觀虎鬥。”

秋楓笑讚道,“娘娘真是冰雪聰明。”

賢妃擺弄著一支金釵,低頭不語。

“那娘娘您說,這場謀刺的幕後主使到底是誰呢?”

“不管主使是誰,總歸是要有人頂罪的。這,就不是你我該操心的了。”

秋楓又擔憂地說道,“可是……如果真是皇後殺了蘇婕妤,那麽皇後的手段也太毒辣了些,倘若娘娘您被她盯上……”

“本宮不會坐以待斃的。該出手時,我自然會出手。”

***

武英殿裏,刑部主管京畿大案的官員謝常青正在接受紀無咎的垂問。康承祿的審問進行得不太順利,無論如何嚴刑拷打,他只一口咬定是自己看紀無咎不順眼,覺得他是個暴君,所以伺機殺害,並無旁人指使。這種話傻子也不信。

紀無咎沈思了一會兒,問道,“此人在行刺之前的幾天是否有什麽異常舉動?”

“回皇上,通過對熟知他的幾個人進行盤問,微臣並未發現康承祿此前有何異常舉動。只有一事……此人不好女色,但謀刺的前一天,似乎去青樓裏喝過花酒。”

“喝花酒?”紀無咎冷哼道,“青樓向來不缺是非,他去的哪一家?”

“回皇上,他去的是翠芳樓。”

“翠芳樓?”紀無咎瞇了瞇眼睛,自言自語道,“正好,朕也要去一趟。”

謝常青覺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他故意木著一張臉在一旁裝聾子,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紀無咎又問道,“假傳聖旨的人可查清楚了?”

“回皇上,順天府的捕快在香河縣發現一具屍體,打撈上來之後經過刑部獄吏的指認,確認死者就是當日假傳聖旨接近康承祿的人。”

“死者是什麽身份?”

謝常青沒有回答,而是擡頭看了一眼一旁站著的馮有德。

馮有德站出來答道,“皇上,死者叫任二喜,是鐘鼓司的太監。”

紀無咎心中已隱隱有了些猜測,“繼續查下去,查一查他最近和哪一宮的人過從親密,或是與外頭的官員有何瓜葛。”

“遵旨。”

之後紀無咎就帶著馮有德去了翠芳樓。雖只來過這裏兩次,那老鴇卻對他印象十分深刻。她一見到他,便款款迎上來,抖著手絹笑呵呵地招呼道,“紀公子,有日子不見您來了,我們紅雲姑娘可是整日價守著空閨想著您,您一點兒都不心疼!”

紀無咎依然不太適應大堂裏濃重的胭脂水粉味兒,他不搭理老鴇的葷話,讓她開了個雅間,並且留住她問話。

讓馮有德關好門守在外頭,紀無咎展開一幅畫像,問老鴇道,“這個人,你可曾見過?”

老鴇眼珠滴溜溜地轉,嘴上笑道,“紀公子,您來咱們這兒,到底是來找樂子的,還是來尋仇的呀。要是找樂子,包管把您伺候得成了仙兒,要為別的……”

紀無咎很上道,拍出一張銀票,說道,“這個人是朝廷的重犯,你若不說,怕是整個翠芳樓都要跟著遭秧。”

又是威逼又是利誘,不招也得招了,再說,誰會跟錢過不去呢。老鴇把銀票收好,笑道,“這個人奴家確實見過,前幾天他來咱們這玩兒過一次。”

紀無咎懷疑地看著她,“你這裏人來人往的,他只來過一次,你便能記清楚?”

“紀公子有所不知,這個人他窮著吶,身上沒幾兩銀子,還想梳籠我們花魁娘子,所以奴家對他印象深刻了些。”

“哦?那他在此都做了些什麽?”

“說也奇怪,我們柳月姑娘見到他之後,便請他去閨房裏坐了一會兒,奴家也不曉得他們做了些什麽勾當,只不過略一會兒,那窮小子就出來了。”

紀無咎又問道,“柳月是誰?”

“公子您不記得了?您來咱們這裏,第一次點的姑娘就是柳月,我們的花魁。”

紀無咎想了一下,確實有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把他請進了房間。他點了點頭,又掏出一張銀票放在桌上,“今日的談話,半個字休要向旁人提及,否則……”

老鴇不等他說出後頭的話,拿起銀票點頭哈腰道,“放心吧您!我要是和別人說,叫我生生世世爛舌頭!”

“行了,你下去吧,把紅雲叫來。”

“是是是,公子您也該辦正事了。”老鴇嘻嘻笑道,轉身去了。

紅雲聽說紀公子來,知道發財的機會又來了,因此十分殷勤,老鴇跟她一說,她推掉手上的事情便上來了。

紀無咎卻不知道要怎麽跟她說這件事。

紅雲歡場上混慣了,對男人的心思十分了解,看他神色又是為難又是窘迫,還有些懊惱,便問道:“公子,您不會對她用強了吧?”

“……算是吧。”

“哎呦餵,您讓我說您什麽好呀。前頭讓您貼心貼意做小伏低,可不是為了讓您……這下好了,前功盡棄!”

她說一句,紀無咎的臉色就黑一分,等她說完,他臉色已經難看到極點。

紅雲又問道,“那個……她相公知道此事嗎?”

“???”

“知道?不知道?您倒是給個準話啊?”

“我就是她相公。”

“……”

紅雲震驚地看著紀無咎,久久不語。她自問見過的男人無數,現在看來她果然還是太年輕了,這是哪兒來的奇葩啊,碰一下自己老婆還跟做賊似的?他老婆又是什麽樣的奇葩啊,對著這麽個家世好人品好相貌又絕頂好的夫君,還拿什麽喬?她莫不是想嫁給皇帝不成!

紅雲肚子裏有千言萬語想說出來,但又怕觸怒了眼前這尊神,憋了半天,最後只化作一聲幽幽嘆息,“公子對尊夫人真是用情至深啊,可敬又可憐,可嘆又可羨!”

紀無咎卻被她說得一楞,“用情至深?”

紅雲現在也摸著他的脈了——這個人的腦子不大靈光。她點頭答道,“是,所謂‘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公子您對尊夫人的感情,實在連我這個風塵女子看著都頗為觸動。話說,您……不會還不知道自己對她的情意吧?”

紀無咎的表情有些茫然。

果然是。紅雲了然,“正所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男女情愛之事,從來都是既莫測又銷魂,您一時不能理解,也在情理之中。不過好在您遇到了我……”紅雲說著,擡頭一看紀無咎,發現他臉上呆呆的,雙眼放空,早已不知神游何處。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紀無咎喃喃地重覆著這句話。

“公子?公子?”

紀無咎突然站起身,擡腳就走。

紅雲追在後頭說道,“公子,您還沒給錢吶!”

紀無咎掏出一沓銀票,看也不看,往她手上一塞。紅雲便不再管他,兀自抱著銀票笑哈哈地數,心想這世界上最可愛的人莫過於冤大頭。

回去的一路上,紀無咎一直顯得失魂落魄的,馮有德偷眼瞄他,一臉的了然和擔憂。

回到乾清宮,紀無咎屏退了所有人,獨自坐在案前沈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一直以來,紀無咎對待女人的態度,與對待吃穿用度的態度並無差異。有了興致,便用上一用,哪一個用著不錯,就賞一賞。

他從未想過男女之情到底為何物。他所有的聰明才智都用在朝政權謀上,於談情說愛一事上實在是技藝微末。

現在他知道了,原來“情”會悄無聲息地長在人的身上,揮之不去又牽腸掛肚。

紀無咎的身邊從來不缺女人,他也從未對哪一個女人有著強烈的勢在必得的渴望。

直到遇到葉蓁蓁。

紀無咎發現,他把整件事情的因果與本末顛倒了。他想要得到她,是因為他喜歡她。

他走出乾清宮,穿過交泰殿,站在殿前望著對面的坤寧宮。他想走進去,和她說說話,告訴她,他喜歡她。

然而他站在交泰殿前,始終未再向前邁出一步。

對面的窗戶突然打開了。葉蓁蓁坐在窗前,看到了他。她覺得屋子裏悶得很,便不顧素月的勸說,執意要開窗透透氣,外頭的涼風往室內一吹,果然清爽了許多。

葉蓁蓁看著紀無咎,紀無咎也看著葉蓁蓁。二人遙遙地隔空相望,像是天河兩岸的癡男怨女一般。

紀無咎突然轉身,走進了交泰殿。

葉蓁蓁看著他的背影,對素月說道,“素月,我好像錯了。”

“娘娘,您這話對著奴婢說可沒用,皇上他聽不到。”素月說著,放下窗子。

☆、43、道歉 ...

臘月二十八,熙和二年的倒數第二天,這一天十分值得紀念,因為這一天,紀無咎做了很多兇殘的事情。

他先是去了慈寧宮給太後請安,當著太後的面叫來了她宮裏的兩個太監訓斥一番,命人拖出去杖斃。

太後當場就怒了,“年關將近,你不說積德祈福,反跑來哀家這裏殺生。哀家吃齋念佛這麽多年,你讓我怎麽對得起佛祖!”

紀無咎板著臉答道,“他們勾結任二喜,假傳聖旨誣陷忠良,本來就是死罪。”

“證據何在?單憑你一句話,就隨便治人死罪,豈不草率?”

“母後的意思,是讓朕繼續追查下去?一直追查到底,查到最後,揪出幕後主使之人?”紀無咎平靜地看著他,目光無半點波瀾。

太後氣得嘴唇直哆嗦,“你、你,”她最終用力一拍炕幾,“你這不孝子!”

“還有更不孝的,”紀無咎站起身,背著手說道,“太常寺少卿許尚永欺男霸女,被告上了順天府,朕已下令將他革職查辦。”

許尚永就是許為容的父親。此人才智平庸,十分好色,小妾納了一大把,看到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婦,總要想辦法弄到手。這次欺侮了一個良家婦女,沒想到那婦女是個性烈的,回去就吊死了。她男人擡著屍體哭到順天府,也不要銀子也不怕威壓,只圖一個說法。順天府尹雖心中不平,但也知道許尚永是皇上的親舅舅,所以還是先把案子壓著,上了個折子詢問紀無咎的意思。

紀無咎的朱批只有兩個字:嚴辦。

“他是你舅舅!”太後氣得聲調都變尖了。

“那又怎樣,‘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若不是朕的舅舅,大概也做不出這種無恥的勾當。”

“你,你……”

“母後,”紀無咎聲音放得和緩了一些,說道,“朕知道您關心朕,但朝政上的事,朕尚且應付得來。您若真想為朕分憂,不如每日一心一意地吃您的齋念您的佛,祈禱我大齊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那樣便能讓朕少許多繁務。倘若不然,出了什麽事情,您是朕的母親,朕自然不會把您怎樣,但對旁的人,朕就無需顧忌太多了。”

這是j□j裸的威脅。太後既憤怒又無奈,還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她這兒子翅膀越來越硬了,已經硬到脫離任何人的控制了。

“那麽,你舅舅還是從輕發落吧。”太後用商量的口吻說道。

“晚了,朕的旨意已下,君無戲言。”

從慈寧宮出來,紀無咎又直奔天香樓。

後宮之中,一宮之主需是嬪位以上的人,低位分的妃子們只能住在偏殿。但天香樓是一座獨立的小樓,沒有宮殿那麽大,當初太後便做主讓許為容單獨住在這裏。

看到紀無咎時,許選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表、表哥?你來看我了?”說著,眼圈一紅,眼淚竟滾了下來。

“是,表妹。”紀無咎走到她面前,擡手幫她拭了拭眼淚。

許選侍撲進紀無咎懷中,抽泣不止。

紀無咎一手扶著她的肩膀,說道,“為容,你是朕的表妹,所以看在兄妹的情分上,你慫恿蘇婕妤犯下欺君和謀逆的大罪,朕也不會要你的命。”他用最溫柔的聲音,說著最殘酷的話。

許選侍身體一僵,擡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不用這樣看著朕,當初既然做了,就該知道要付出什麽代價。朕可以裝傻,但是別真把朕當傻子。”

“表哥……”

“去冷宮住一陣子吧,什麽時候把你那一身的聰明扔了,什麽時候再回來。”

說著,紀無咎推開她,轉身離去。

許選侍不甘心地想要追上來,被身後的人拉住。她哭著叫道,“表哥,表哥我錯了表哥,別讓我去冷宮,我改,我都改……”

紀無咎的腳步始終不曾放慢一點,頭也沒回。

莫怪帝王心涼薄。放眼整個後宮,有哪一個女人在拿真心對他?

身後的哭喊聲漸漸遠去,終於消失。紀無咎長舒一口氣,胸口的郁氣散了許多。他其實不介意女人們對他使些小把戲,但聰明到這個份兒上的,實在讓人厭惡。

接著,紀無咎溜達回到武英殿,那裏,葉沐芳正等著覲見皇上。

前面已經說過,葉沐芳是葉蓁蓁的二哥,工部侍郎。他今年主持治河工程,一直在山東,昨天才回來,在家歇了口氣,很快就接到紀無咎的傳召。

葉沐芳整個人比離開京城時瘦了兩圈,黑了不少,兩頰上的肉消瘦下去,年紀不大就蓄起了胡須,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的老成穩重了。他雖風塵仆仆,目光卻十分有神,看來精神不錯。

紀無咎很關心這次修水庫的工程。他其實一直在關註,山東有專門的人搜集那邊的消息往他跟前遞。因此,無需葉沐芳匯報,他也差不多知道個大概,但還是想要聽他親口說一說。

這次工程,說來真是老天爺給面子。往年的隆冬時節,北方的土地總要有兩三個月凍得堅硬無比,這個時候挖掘起來相當吃力,只能暫時停工。但是今年,黃河下游的大部分區域都遇上了難得的暖冬,土地進了臘月才凍結實了,估計過完年一開春就能早早化開,所以中間只停一個多月的工。當地的民夫應征的熱情很高,被官員們安撫得也很好,因此工程進行的速度比葉沐芳預計的還要快上不少,如果順利的話,趕在來年汛期之前,水庫便能用上了。

紀無咎聽完之後,龍心大悅,連說了三個“好”。

葉沐芳是官場上混久了的人,這時候見紀無咎高興,就把參與工程的大大小小官員都誇了一遍,有功勞是大家的,有好處也是大家的,這樣回去之後,他們才會繼續跟著他好好幹。

紀無咎便傳下旨意去,但凡葉沐芳提到的人,全部重賞。至於葉沐芳,他還要單獨賞他一份東西:他給他封了個爵位。

大齊的外姓爵只加封給功臣,功臣中又多為武將。現如今基本不打仗,所以武將中能獲得爵位的已經很少了,更遑論文臣。就連葉修名,頭上頂的名號雖繁多,也沒能得個爵位。

所以現在紀無咎給葉沐芳封了爵,雖是三等的伯爵,卻依然令他十分激動。

紀無咎還親自給他加了個封號,叫作河清伯,寓海晏河清之意。說實話,這個封號有點大,海晏河清是用來形容帝王治世的,他一個修河的,又怎麽受得起。所以葉沐芳猶豫著想要推脫。

“葉愛卿不必自謙。治世亂世不在天道,全在人為。所謂黃河水清,靠的便是愛卿這樣的能臣來治理,你若當不得,還有誰能當得?”

葉沐芳感動得幾乎要哭了。他在山東天天起早貪黑,剛去的時候跟各路人馬鬥,幾乎沒睡過一個安穩覺,所圖也不過是好好地把工程了結了,早一點造福老百姓。若說半點私心也無,那是不可能的,但付出那麽多努力,也確實給百姓帶來了好處。這時候紀無咎毫無保留地誇讚他,讓他很有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豪情。

其實,這個爵位,不僅僅是對葉沐芳治水之功的肯定,它還有另外一個作用。前幾天宮中侍衛出刺客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許多人以為紀無咎要對葉修名動手,甚至有人想要假紀無咎之手對付葉家。現在,紀無咎開了天恩,給葉沐芳封了爵位,無異於在告訴那些人:葉家的地位還在,你們這些宵小都給朕退散。

葉沐芳千恩萬謝地回去之後,紀無咎覺得自己這口惡氣總算是消幹凈了。凡是控制欲強的人,都極其討厭旁人來左右他的想法和行為,紀無咎也不例外。他想做什麽是他的事兒,誰要想插手,那就得掂量掂量了。

況且,老葉家人才輩出,他怎麽可能趕盡殺絕。

紀無咎心情大好,在禦花園中溜達了一會兒,轉過一片假山,便看到了葉蓁蓁。

她正在雪地裏蕩秋千。一身的紅衣,坐在秋千上,腳下一蕩一蕩的。周圍一片雪白的琉璃世界,更襯得她如一團烈火。

紀無咎走過去,一手輕輕按在她的肩膀上。葉蓁蓁側眼看到肩頭修長的手指,便知道是紀無咎,她起身想要行禮,紀無咎卻用力按住她,“別動。”

於是葉蓁蓁就真的不動了,老老實實地坐在秋千上。

紀無咎改為雙手按在她的肩上。他站在她身後,就好像要把她攬在懷裏。想了想,他開口道:

“對不起。”

“對不起。”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紀無咎一楞,反應過來時心裏一松。他輕輕推著她,讓她隨著秋千小幅度地蕩開,但始終離不開他的手,“皇後何出此言?”

“對不起,我錯怪你了。”葉蓁蓁說道。她早已想明白了,紀無咎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強大,他若是想要對付葉家,完全用不著逼供,該安的罪名一項都不會少。

何況,鬥走了葉修名,方秀清便是大權獨攬了,這個局面,紀無咎身為皇帝肯定也不願意看到。真正想把葉家連根拔起的,大有人在,但不會是紀無咎。

葉蓁蓁發現,其實自己一進宮便繃著根弦,總擔心紀無咎害她,要置她於死地。所以一發生什麽,便首先懷疑他的動機。

殊不知,他若是真的想置她於死地,她大概也不會有什麽還手之力了。

想通了這一點,葉蓁蓁不覺得沈重,反而輕松了許多。就好像把重要的決定權放在別人手上,自己無需再作擔憂。

“朕也有錯,朕不該那樣對你。”紀無咎嘆了口氣,想到那晚的失控和瘋狂,心口又是一痛。

“你沒有錯,這是我的本分。”

如此識時務的話,在紀無咎聽來頗覺刺耳。他微微彎腰,雙手向前滑,勾在一起攬住葉蓁蓁,把她圈在懷裏。

低頭側臉,他閉眼,用唇角輕輕擦著葉蓁蓁的耳側,柔聲說道,“蓁蓁,不要這樣。你既然不喜歡,朕不碰你便是。”

“其實,皇上,我之所以想吐,並不是因為討厭你,而是……我好像有病。”葉蓁蓁有些沮喪。

紀無咎睜開眼睛,目光幽亮,“什麽意思?”

“就是一種怪病吧。”葉蓁蓁低頭說道,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第一次她自己也沒摸清楚,但是第二次,她明顯感覺到,只要一想到紀無咎曾經和無數女人做那種事,現在又來和她……她就覺得無比惡心,不只心裏惡心,胃裏也惡心。

然而這樣的感覺讓她難以啟齒,所以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既然是病,總歸是能治的,你莫要太過擔憂。”紀無咎安慰她道。

葉蓁蓁點了點頭,“皇上,您若是……”

“不,不會,”紀無咎打斷她,“先把病治好再說吧。”朕要你,但朕也要你的心甘情願。

他雙手收緊,將她完全抱在懷裏,臉緊貼著她的臉。寬大的龍袍包裹著她的紅衣,在冰雪雕刻的水晶世界裏,如一株長在瑤池邊兒上的二色茶花,開得鮮艷奪目,不分彼此。

素月提著葉蓁蓁的奶茶走過來,看到這樣的畫面,又悄然退了回去。

☆、44、守歲 ...

新年將至,整個皇宮的氣氛也顯得喜慶起來,各宮各處都忙著掃舊迎新,宮人們拿賞拿到手軟不提。

坤寧宮的太監宮女們自然是最受羨慕的。皇後娘娘本身就家底豐厚,份例又多,皇上還三天兩頭地賞賜她,所以她簡直就是整個皇宮裏最有錢的女人。她出手也大方,這幾日把下人們打賞得合不攏嘴。

坤寧宮的對聯都是紀無咎親自寫的,用毛筆蘸著墨汁寫在紅綢上,掛於門楹處。他的筆勢開闊俊逸,連葉蓁蓁都不得不承認,這兩筆書法確實很拿得出手。

紀無咎照例往坤寧宮搬來了許多東西,不僅如此,他還特特地把一對兒白玉天鵝帶著,親手拿出來給了葉蓁蓁。

自從想通之後,葉蓁蓁就存著和紀無咎搞好關系的心態。這個人她得罪不得。

他決定著她的生死,她想把日子舒服了,就不能太不給他面子。於是她讓素月打點了許多東西給紀無咎還禮,見到莊妃她們都親手做東西給紀無咎,她也有樣學樣,把自己之前做了一半的一個荷包改了改,繡上一條龍,讓人一起送了過去。

那條龍繡得不大好看,乍一看像一條痛苦掙紮的蜈蚣。紀無咎把玩著這個荷包,十分想戴在身上,然而這大過節的,身為天子的形象到底要顧忌著些,於是他只好把這個荷包裝在另一個荷包裏,掛在腰間。

對於葉蓁蓁來說,過年是好事情,但是過年也有其令人發指之處:守歲。往年她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時,守歲不守歲其實無所謂,她貪睡,家裏人疼惜她,除夕晚上也就讓她早早去睡了。

但是現在,身為皇後,她可再也別想躲過去了。大年夜,乾清宮裏頭,葉蓁蓁陪著紀無咎,與眾妃嬪們一起守歲。桌上擺著花樣繁多的守歲果盒,形形j□j的糕點讓人看了就食指大動,但是這些都無法拯救葉蓁蓁。一到平時睡覺的點兒,她身上就像是被按了某個機關,兩眼無神,昏昏欲睡。底下妃子們說說笑笑的,她也不搭腔,活似一張門神。

紀無咎側眼看她如此,不免有些心疼,十分想把她扒拉到懷裏來,讓她好好地睡一覺,但如果真那樣做了又不太像話,所以只好忍著。

好不容易挨到子時,葉蓁蓁都快做夢了,紀無咎把她推醒,告訴她,該吃餃子了。守完歲吃餃子,是一些地方的民間習俗,皇室也沿襲了這一點。

餃子一共有六十四種餡兒,被端上來時放在大桌上,誰想吃什麽餡兒的,點了讓身邊的人挑上來吃。葉蓁蓁迷迷糊糊地,隨口說了幾種餡兒,素月夾到盤子裏端給她。她半闔著眼皮,看起來呆呆的,紀無咎看著不覺好笑。

葉蓁蓁夾起一個餃子送進嘴裏,才嚼了兩下,就停下來。

“怎麽了?”紀無咎問道。

葉蓁蓁用帕子掩著口,嘴巴動了幾下,吐到帕子上一枚銅錢。銅錢是禮部特別制作的禮錢,幹凈光亮,上面鑄著“萬國來朝”四個字。

紀無咎湊過來一看,微一勾嘴角說道,“看來皇後今年要交好運了。”

葉蓁蓁不覺得吃東西吃出一個硬邦邦的物事與交好運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麽必然聯系。她又夾起一個,才咬了一下,臉一黑。

紀無咎眼睜睜地看著葉蓁蓁又吐出一枚銅錢,這一次是“五谷豐登”。

其他妃嬪看到葉蓁蓁一連吃出兩枚禮錢,不免有些羨慕。禮錢是包餃子的時候放進去的,一共才放了十枚,現在一下就被皇後吃出兩枚來,剩下的八枚分布在這麽多餃子裏,誰知道哪一個裏面有?

很快她們就發現自己想得太多了。

葉蓁蓁就跟個會吐錢的機器似的,又吐出兩個來。一個“國泰民安”一個“風調雨順”。

於是大家也就顧不上吃餃子了,好奇地看著她。

對葉蓁蓁來說,吃到嘴裏的東西被打斷真的是一件十分十分影響心情的事情。她也不吃了,把餃子夾在碟子裏都用筷子捅開。

就這樣又捅出兩個來,一個是“吉祥如意”一個是“子孫滿堂”。

看著面前擺的一溜六個銅錢,葉蓁蓁十分無奈,弄得好像她作弊了一樣。

紀無咎卻很高興,“皇後真是朕的福星啊!”

後妃們十分有眼色,甭管心裏頭高興不高興,紛紛湊趣地說著吉祥話。葉蓁蓁挨個賞了,紀無咎又賞了一遍,一番折騰下來,她總算可以去睡覺了。

此時她已經困得頭腦發昏,腳步虛飄。

紀無咎說道,“皇後累成這樣,就不用回坤寧宮了,今夜便歇在乾清宮吧。”

“這怎麽行。”葉蓁蓁打了個哈欠,要走。

“朕說行就行。”紀無咎幹脆將她抱起來,對其他女人說道,“你們都散了吧。”

大家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他抱著葉蓁蓁離開了。其實對大部分妃子來說,要說羨慕嫉妒恨,雖然有,但也不怎麽強烈。畢竟……皇上他不行了啊……

唯獨賢妃想得有點多。前幾天刺客的事情不了了之,皇上不僅沒有遷怒葉家,反給葉沐芳加官進爵;蘇婕妤死得不明不白,葉蓁蓁沒有獲得任何懲罰,反而把許選侍頂得去了冷宮。

……看來,皇上對皇後可是用上了真心。

想到這裏,賢妃心裏湧起一陣苦澀。

***

過年的生活無非就那幾樣,吃吃喝喝玩玩樂樂。不同於其他後宮女人的是,葉蓁蓁還要接待前來給她拜年的命婦們,一波又一波的,也沒個停歇。她白天忙活一天,晚上便出來走走,吹吹冷風,清靜清靜。

這一晚,她路過露華宮時,突然看到一道白影從前方閃過,速度很快,眨眼之間便沒有了。

葉蓁蓁有些詫異,她揉了揉眼睛,問道,“素月,你看到什麽東西了嗎?”

“回娘娘,奴婢什麽都沒看到,娘娘您可是看到什麽了?”

葉蓁蓁便以為自己眼花了。

王有才在一旁說道,“娘娘,奴才好像看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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